老街在三斗坪,如今已经建了三峡大坝,唯有记忆深处,还有老街的影子。
(本篇已被收录至地方志)
母亲在老街有一处铺子,铺子的前身是奶奶家的老房子,修葛洲坝的时候,住在老街的奶奶一家从老街搬到了一里多外的农村,户口也从城镇居民改成了农村户口,一辈子饿怕了肚子的奶奶,想到农村有土地,只要人不懒,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。原来的宅基地,母亲搭建了一个十平方左右的铺面,给人做衣服为生,后来我们三姐妹的学费,生活费,全部来自这小小的铺子。
铺子的对面是一家早点铺,兼营餐馆住宿,老街通往小溪塔的班车司机,就在这里停车住宿,开店的人是我们家亲戚,偶尔可以送一个油饼或者油香给我吃,油香就是里面是甜的,外面油炸,软软的,儿时记忆中特别的好吃,还有又大又脆的油饼,比我的脸都要大,五分钱一个,偶尔母亲也会给我五分钱买上一个。
早点铺旁边一条土路通向河边码头,那时候的交通多数还是依靠河运,向阳号每天会准时从虾子沟出发,经过我们河边的三斗坪码头,向上游出发,因为姑爹和大爹在虾子沟船厂工作,偶尔向阳号的喇叭会父亲的名字,喊我们下河拿东西带给奶奶。一般向阳号还有很远的时候,喇叭就会开始喊名字,万一当时没有人来拿,向阳号返回的时候,会再喊一遍,这个时候,要拿东西的人,一般都早早候在了河边。
不涨水的时候,可以从河边直接走到江心岛,也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中堡岛了。我记事起,岛上已经没有了人居住,但是岛上有很多田,我们家也分的有一块地,经常种的油菜,还有豌豆,我们叫麦弯,岛上全部都是沙地,小时候经常躺沙地里吃油菜梗,吃嫩的麦碗,沙地很软和,也不会弄脏衣服。临走去岛边,把登一脚,沙子会裂开,里面一窝的螃蟹,捡上一些带回来,在母亲隔壁开馆子的陈妈妈,会用面粉把螃蟹裹一下再油炸了给我们吃,那是我记忆中的人间美味。陈妈妈的儿子陈小林也是我的小学同学。
小镇最高处,有一个信号台,是我最好的同学张燕的爷爷看守着。 张燕爷爷家有一柜子的小说,多数是武侠小说,什么金庸古龙梁羽生,非常齐全,爷爷每次允许我借一本小说回家看,幼时为了小说精彩处能及时看,打着电筒躲被窝看,这样可以不被母亲发现。眼睛近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爱好看书的习惯也是从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。奶奶每次会提醒我:学生不要看小说。虽然还是孩子,还是敏感的很,每次看见她的奶奶,心里总是卑微的,好在张燕和她的爷爷,每次都很热情的借书给我,还要留我吃饭,还有张燕的妈妈,也对我极好。可惜初中分班,后来我转校,渐渐和张燕没了联系。前几年遇见张燕的妈妈,知道她在宜昌生活工作,知道她过的很好,很为她高兴,也找她妈妈要了她的电话,只是多年不见,再也没了打电话过去的勇气。
老街还有一家修鞋店,修鞋的是老两口。姓什么我忘记了,他们特别喜欢我,每次经过那,他们总会叫着我的小名:仨儿。然后给东西我吃,或者要抱我一下。小时候特别怕人家喊我小名,每次我都很反感,然后快速跑走。回家问母亲:那两个老人为什么要这么热情的喊我?母亲就笑,母亲说,我小时候特别好哭,整整哭了一百天,母亲又忙,两个老人就经常帮忙抱着我,从老街的街头走到老街的街尾,边哄边问我:仨儿啊,(我在家排行第三)你怎么这么好哭啊?这名字的由来就是这老两口叫出来的。知道原因以后,老人再要抱我,我就不再跑开,经过那个修鞋铺的时候,在那玩一会,老人总会很高兴。后来我成家以后,还遇到过老人一次,老人看到我非常欣喜。可惜,如今老人都去世好多年了。
修鞋铺往前不远处,是街尾,有一家几层楼的供销社,是我们那最大的一家供销社了。 一楼是很长很长的柜台,二楼以上是住宿什么的,楼梯开在旁边。儿时最高兴的是拿着长棍子,在柜台下面扒分分钱,偶尔会捡到一分两分钱,一分钱可以买两颗糖,这一直是我们最高兴的事。
旁边一条小河,通向长江。过了桥,就是三斗坪的镇卫生院了。对卫生院最大的印象,就是卫生院的包子了,个大,馅多,肉多,一口咬下去,全是肉香。读初中的时候,母亲每天会给我们三姊妹每个人两毛钱,但是卫生院卖的包子是两毛五一个,为了吃包子,就要有一天不吃早饭才行。那个时候,非常恨母亲为什么不能多给五分钱。现在想来,母亲养育三个都在读书的孩子,是多么的不容易。
长江每年都会发洪水,每次母亲的铺子都会被淹,看见要涨水了,就开始帮母亲搬东西。洪水退后,铺子都是黄泥巴的骚臭味,要洗很久才能洗干净。
老街有一个名字叫武小竿的传奇人物,我只记得读音,从父亲嘴里无数次听到这个人的传奇,据说是十几岁就考取的少年科技大学,小学初中都是跳级,天才一样的人物,父亲每次都拿他给我们做例子,希望我们好好学习。当时真是对这个风云人物崇拜的不得了,好多年以后,在我工作的景区,见到了真人。我以最虔诚的工作态度带着他和他的父母游玩了整个景区,和他谈起小时候父亲以他为榜样激励我的事,他淡淡的笑,不以为意。
还有一个叫杜老师的人,听父亲说,杜老师是老街最有文化的人,在文化大革命被打成了右派,挂着牌子在街上游街。我记事起,杜老师一直温文尔雅,永远的中山装,衣领端端正正,经常拿衣服到母亲那里去烫,杜老师还会做很长很长的蜈蚣风筝,还有一次做了一个很飘逸的古典美女风筝,在江心岛放飞的时候,引起众人一致惊叹。杜老师会写非常漂亮的毛笔字,母亲很崇尚有文化的人,一直免费帮杜老师烫衣服,后来杜老师还教二姐学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,我一直纳闷,为什么我没有跟着杜老师学写毛笔字呢?好多年以后,我长大参加工作,和杜老师的孙女在一个商场上班,当时提起杜老师,还是满心的佩服和尊重!
老街还有一个很知名的算命先生,我们都叫他陈瞎子,他就租住在我家亲戚开的旅店里,平时就在餐馆门口算命,也就是母亲的铺子对面。陈瞎子出名到什么程度呢,每天只算规定的人数,每每清早就有人在那排队等候,方圆百里,没有不知道他的大名的,如今在新建的三斗坪新镇上,陈瞎子不但靠算命建了一栋房子,取了媳妇,生了女儿,还在很多地方置办的有房产。
露天电影院也是我们的最爱,老街的电影院就在姑妈家的房子旁边。一听到放电影,就会提前搬着凳子去占位置,当然,我那样的小孩子,不管搬什么凳子也是看不到白色的布银幕的,父亲就会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,电影看的什么,倒是一点也不记得,骑着父亲脖子看电影,每次没看完就睡着,被父亲背回家的温暖,一直珍藏在心里。
母亲铺子背后,就是一个我们叫做长办的单位,都是外地人,大约都是为修建三峡大坝做前期勘探的人。他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,看起来过的非常舒适和悠闲,带给小镇另外一种气息,在我们眼中,他们略带神秘,又是友好的。每次从母亲铺子回家,总会先爬坡走到长办,再下坡,经过一条小河,就到了我们的家。
从三峡工程上马,老街就全部拆迁,这期间中堡岛上修建了许多楼台亭阁,全国各地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入江心岛,所谓的中堡岛告别游让老街人山人海,岛上除了蜂拥而至的游客,还有随处可见的垃圾,和细沙混在一起,我儿时游玩的天堂,完全变了样子。老街开始大兴土木,都在加紧私搭房子,用于出租给商户接待游客,等搬家的时候还可以赚取一些搬迁费。母亲的铺子位置极佳,位于去岛上的山岔路口,备不住别人的死缠烂打,把铺子腾出来出租给被别人开商店,自己的裁缝铺搬到供销社的屋檐下做了很久,一直到彻底移民。后来那些岛上人工建造的亭台楼阁在三峡大坝正式动工的时候,全部拆除了。
老街,只停留在记忆中了!